文 / 燕琳
我一直是个节奏快的人。年轻时做事讲求效率,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。吃饭也狼吞虎咽;说话常常抢在别人句尾前。总觉得,只有“快”,才能赢得时间,赢得人生。
直到有一天,身体突然像是被谁按下了暂停键。
那段日子,病痛让我止步,一场小病却像一根倒刺,钝钝地提醒我:人不是机器,不能只求效率,而忽视感受。那时我躺在病床上,看着窗外的光一寸寸地爬上墙壁,才意识到,原来生活还有一种节奏,叫“慢”。
病后康复的过程很长,我也渐渐学会了慢下来。刚开始,是迫不得已,但慢着、慢着,我竟爱上了这种缓缓流动的日子。
清晨起得不早,泡一壶温热的茶,看茶叶在水中舒展,仿佛自己紧绷的心也一点点松弛。屋外的阳光照进来,打在旧木地板上,一圈圈地晕开来,仿佛时光也温柔了许多。
我开始学念经。那是一种极慢的节奏,吐字要清晰,语调要平和。起初,我总忍不住想加快语速,但一位长者对我说:“经文不是念给别人听,是让你和自己对话。”我才明白,原来“慢”是为了听清自己内心的声音。
我开始尝试静坐。起初很不习惯,身体坐不住,心更是浮躁。刚闭上眼,脑子就像开了闸的水闸,各种念头蜂拥而至,琐事、记忆,甚至买菜清单也一并涌上来。腿麻、腰酸,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难熬。可我告诉自己,再坐一会儿,再慢一点。于是每天从 5 分钟开始,慢慢延长到 10 分钟、15 分钟。渐渐地,我学会了和杂念相处,不去驱赶它们,只是安静地呼吸,感受空气进出鼻尖的那一刻。日子久了,内心竟也跟着沉静下来。原来静坐,不是为了屏蔽外界,而是学会不被扰动;不是与世界隔绝,而是更好地回到自己身上。
后来,我接触了插花。每次走进花市,手指轻轻触碰花瓣,挑选颜色与线条,像是在挑选一种当天的心情。花草无声,却最懂人的情绪。我尤其喜欢一枝独放的姿态,不争艳、不铺张,却极有力量。插花时,我总不自觉地屏住呼吸,像在与自然共舞,也像是在体会“有心”的美。
再后来,朋友邀我一起去参加禅修营。一开始我有些抗拒,总觉得那些“出世”的事我做不来。但当我在林间小屋,与几位陌生人一同进食、行走、冥想,不说话也不看手机,才发现原来人并不需要那么多信息与回应。安静的时间,并不空洞,反而最接近自己真实的模样。
我学禅茶,茶汤色浅淡,却温热了手心;我学瑜伽,从一个动作到另一个动作,慢慢伸展着身体,也重新感受到了自己脊背、手臂、骨骼的存在;我学画画,没打算成为画家,只是静静地描一朵花、一片叶,感受笔触在纸上的游走,仿佛也在描绘自己慢慢复原的心。
有人问我:“你不怕慢下来就跟不上世界了?”我笑笑说:“但我终于跟上了我自己。”
这几年,流行语是“卷”,是“内耗”,是“要趁年轻多拼一点”。但我越来越觉得,真正需要拼的,不是名利,而是心气。慢,不是懒散,而是用心;不是放弃努力,而是让努力更有方向。
慢下来,我才真正看见了生活的味道。饭可以慢慢煮,香气才会满屋;路可以慢慢走,风景才不会被错过;人与人之间的感情,也要慢慢酝酿,才会细水长流。
现在的我,还是会忙,会工作、会奔波,但我留一部分的自己,在慢生活里。哪怕只是十分钟的静坐,或一盏茶的时间,我都愿意给自己留一个喘息的空隙。
这世上的美好,大多藏在“不赶时间”的片刻中。像屋檐下的雨声,像街角飘来的饭香,像窗边斜照的阳光,像一朵开得正好的莲花。
慢一点,其实也不差。慢一点,万事才有心,人间才有味。
父亲皱眉时,眉间会隆起三座小小的山丘,那是暴雨的前兆;母亲抿紧的唇角像被拉直的警戒线,提醒我今日不宜靠近。我的眼睛是一台精密的扫描仪,能捕捉他们每一丝情绪的波动,却从未调转镜头,看看自己的心是阴是晴。
朋友说我的安慰像及时雨,总能精准地落在他们最干涸的时刻。我为此骄傲——仿佛自己是一本人形气象日志,详细记载着所有人的阴晴圆缺,唯独我的那一页,始终空白。
(二)
医学院的通知书摊在桌上,父亲的红笔在上面圈点批注,像在修改一份不够完美的答卷。我安静地点头,如同过去每一次接过他批改的数学试卷。那时,我总以为,爱是一道可以计算的公式:乖巧懂事加上优异成绩,就能兑换温暖的只言片语。
改变发生在某个普通的傍晚。羽毛球在球拍上炸开一声闷响时,父亲脱口而出的话像一道闪电,突然劈开了我精心维护的假象——原来我珍藏的那些奖状和荣誉,在他眼里不过是便利店收银台旁随手可取的糖果,廉价而普通。
我蹲下去系鞋带,手指颤抖得怎么也打不好那个结。恍惚间,我看见年幼的自己从鞋带孔里怯怯地望出来,眼神困惑:为什么我记下了所有人的天气,却没人问问我的季节?
(三)
转学法律是个意外。
当我在厚重的法典旁画下第一个歪歪扭扭的星星时,心里突然响起“啪”的一声,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。那些被荧光笔标记的法律条文,不知不觉竟成了我为自己写下的第一份天气预报。
第一次站在模拟法庭上时,我的手心全是汗。可当我结结巴巴地念完辩护词,却意外发现那个总是缩在角落里的自己,正踮着脚在法条的空隙间画太阳——那种儿童画里简简单单的,带着笑脸的太阳。
(四)
搬家时,从旧课本里滑落一张泛黄的纸条。
正面是工整的记录——绿色:父亲心情好,可以请求;蓝色:母亲情绪差,保持安静。翻到背面,有一行被橡皮涂抹过多次的小字:那么,我的颜色呢?
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纸上,我忽然明白,这些年我错把“被需要”当成了“被爱”。就像一本写满他人阴晴的气象日志,装订得再精美,也成不了属于自己的四季。
现在的我依然会为朋友递上纸巾,但也会在暴雨天给自己泡一杯热茶;依然能敏锐察觉父母的情绪,但不再把自己的晴天抵押给他们雨季。
原来最难的从来不是预测天气,而是承认——我的阴晴,和他们的一样重要。
每个发生,都是生命赠予的礼物。病痛虽然迫使人放慢脚步,却也因此开启了与自我深度对话的旅程,重新找回与自己和世界的连结。从茶香、经声,到花草、静坐,皆成为安住当下的途径。特别欣赏燕琳在文中的其中一句话:“慢,不是懒散,而是用心;不是放弃努力,而是让努力更有方向。”这句话点出,慢的价值在于更深刻地用心体验生活与选择心之所属。成长的丰盈,往往就孕育在这些不赶时间的片刻中。祝福燕琳活出笃定与丰盈。
—— 陈玉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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